clove
第1楼2006/01/06
二、
快下班的时候,韩姐打电话给我,说她的母亲可能不行了,家里来电话,让她赶紧回去。
韩姐是我公司的员工,我的同事,也是我的朋友。对韩姐一家,我是一直怀着感恩之心的,特别是她的年过八旬的老父亲,虽然我一直未曾谋面,但却非常让我敬重,这里面,不仅仅是他在我经营的公司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,更重要的是,这个八旬老人六年如一日侍侯另一个七旬老人,深深打动了我。那个七旬老人是他的老伴,是韩姐的母亲。
早就想拜访这个老人了。所以,一接到韩姐的电话,我马上决定,要开车把韩姐送回去。
老人住在河北霸州乡下的一个小村子里,距离北京100多公里。在天擦黑的时候,我拉上韩姐一家,上路了。
我对韩姐的父亲了解得其实不多,而且都是通过韩姐的叙述知道的。
韩姐的父亲原本是河北的一个农民,早些年赶上招工,到北京当了工人。退休以后,赶上房子拆迁,老人因为眷恋乡下的生活,就告别了儿女,回乡下重又过上了农民的生活。大概是在1999年前后,韩姐的母亲因为重病,成了一个准植物人,常年卧床,没有语言能力,生活不能自理;而这之前的四年,韩姐的父亲因为肠癌做了手术。
老人并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,儿女们是满着他的真实病情动员他手术的。
在母亲生病以后,韩姐一直动员父亲回到北京跟他们一起生活,但老人不愿拖累儿女,坚持一个人在乡下侍侯老伴。这一侍侯就是六年。韩姐的父亲比母亲大六岁,今年84。六年,一个八旬老人带着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七旬老人,这种重负,不用亲历也能想象得到。这种相依相扶,也许只能发生在携手一生的老人之间罢。
听韩姐说,老爷子虽然80多了,还做过癌症手术,但耳不聋眼不花,身子板硬朗。自己侍侯着卧床的植物人老伴,还抽空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去买菜。
乡下的夜路不好走。我们到老爷子家里的时候,夜已经深了。韩姐的妈妈已经过世,被乡亲们安放在客厅临时搭就的灵床上。那个我长期敬慕的老人,此刻,就在椅子上坐着,见我们进来,老人拄着一根木棍,想站起来,我赶忙过去扶他坐下了。老人看上去身体尚好,跟我们寒暄之后,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,跟女儿反复地唠叨着老伴去世前的一切,好象生怕儿女不能谅解自己。
把话都说完了。老人似乎终于解脱了,看上去,很平静,没有过多的悲伤。这让我再想起奶奶弥留之际的我的爷爷。一对老人,磕磕绊绊执手一生,如今一个去了,另一个活着的,就像一只落了单的孤雁,他怎么可能不悲伤,虽然他不表露出来,但这悲伤已经深入血液深入骨髓,没有人能了解,更没有人能代替。
真想安慰老人几句,但又说不出口,因为怕这安慰太廉价,太虚伪,太轻描淡写。但我心里确实想告诉老人,您已经做到了。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,您已经给出了最好的注解。
当天夜里,我一个人赶夜路返回北京。路上,脑子里就不停地过电影,从我的爷爷奶奶到这对并不熟识的韩姓老人,还有一位高姓的伯伯。高伯伯是个退休的大学教授,一个乐观但又很倔强的倔老头。高伯伯今年整70岁,10年前老伴得了帕金森病,生活不能自理。退休后的10年,高伯伯是在侍侯老伴中度过的。帕金森病,到了中晚期,人的智力减退,不能行走,不能自主进食,睡觉不能翻身。听高伯伯讲,为了帮老伴翻身,他10年里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,每个夜里都是一个小时就要醒一次。但他并没有任何怨言。老人总是乐观地看待一切。老人一生喜欢运动,现在每天唯一的自主活动,就是能抽空去游一个小时泳。
因为住得近,我经常能看到老人在天气好的时候,用轮椅推着老伴在小区里漫步。他常常是一边走着,还一边跟老伴说着笑话,把轮椅上的老人逗得咯咯地笑。
前几天,老人下楼的时候忘了带钥匙,在寒风里冻了一个多小时。当我们终于帮住他打开们,进了房间,老人赶紧跑到卧室,嘴里说着:“老伴啊,我回来了。”而那个病榻上的老人则像孩子一样嘤嘤地啜泣起来:“你去哪儿了,我害怕”。一个半小时,这是10年里他们最长的一次分别。那一刻,我站在他们的客厅里,眼睛涩涩的,赶紧转身出去了。
就在韩姐的母亲去世一个多月以后,她的父亲连续多日不明地发热。韩姐赶紧把老人接回北京检查,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:老人在肠癌手术10年后,虽然没有复发,但被检查出来得上了前列腺癌,并且怀疑已经转移到骨头。也许是巧合,但同时也不能不让人怀疑,老人在过去的10年里,是因为老伴的需要,用精神战胜了病魔,如今,老伴去了,他的精神支柱可能也跟着坍塌了。
就在上个星期,老人手术后终于出院了。医生说,手术之后,老人至少还能比较健康地活上一两年。韩姐说,哪怕是一年,能让老人健康地享受一下儿女的尽孝,她也知足了。
而我,也同样祝愿老人能幸福地安享他的有生之年。
clove
第2楼2006/01/06
三、
三对老人的故事,在我心里揣得很久了,一直想把它们记录下来。这些故事,是琐碎的,平淡的,但是,它们有着独特的质地和力量,就像我们乡下的粗粮,虽然普通,但是能给你温暖,能给你补钙。从我的爷爷奶奶,到韩姐的父母,再到高伯伯,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思考过爱情,但我相信,在这个“闪婚”、速食爱情的时代,我们所谓的爱情,在面对他们的时候,是苍白的,无力的。
当对物质的追求高过一切,那些平淡的、朴素的情感正在远去,所以,我愿意把这些生活中可能越来越奇缺的情感当成标本,收藏起来。
其实,不仅仅是爱情,包括传统意义上友谊、信任、忠诚,所有这些曾经给我们力量的情感,都值得珍藏。
前面我说过,对韩姐一家,我是怀着感恩之心的。这种感恩,就是来自信任。
韩姐原本是我爱人的同事,跟我爱人一直处得很好,而我们之间 并无太多交往。韩姐是一个出色的财务人员,前几年,一直兼着几家单位的财务工作。我经营自己的公司以来,一直磕磕绊绊的,不是很顺利,后来找到韩姐,她当时就答应了:“没问题,我去 帮帮你。”那之后,她辞掉了其他工作,专心地帮我打理公司。有了韩姐,我基本上不用再操心公司财务和日常办公室的工作,直到她来了半年以后,我才知道她连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给自己开过。今年年初,公司因为周转急需一笔资金,我东挪西借未果,韩姐有一天突然找到我,跟我说,老爷子那的拆迁补助还有20万,要给我拿来。这万万使不得。老爷子80多岁了,这是他唯一的一点积蓄。
但是,几天之后,韩姐真的回河北老家把存折拿来了。我问她老爷子怎么说的,她转述老爷子的话说:“我相信你,你愿意帮助的人,准错不了。”20万元,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人家,都不是小数目。没有协议,没有借据,而那时候,我跟老人连面还都没有见过。
在公司开办初期,也曾有这么一次。当时拿到了一个很好的项目,但苦于没有资金投入,关键时候,我的一位如师如父的忘年交——一个60多岁的老人为我担保,从他一个朋友那里帮我挪了35万元。这笔钱,我整整用了两年,两年间,我跟借钱给我的人没见过,到现在也互相不认识。当时就是朋友把我的卡号给了对方,当天下午人家把钱就存到了我的帐户上;两年后还钱的时候也一样,我直接把钱存到了对方的银行卡上。借钱人、我、担保的朋友,我们三方没有过任何协议,也没有任何两方之间有过借据。后来我还了借款以后,为我担保的老人笑着说,你们两个都是我信任的朋友,你瞧咱们三个,恐怕这种信任在现在这个世界上,找不到第二个例子了。
2005年,我的生意经历了很大的挫折,先是公司合伙人英年早逝,接着是连串的困难。我一度很灰心,甚至到了绝望的边缘。是这些朋友,也包括我的员工给了我力量。公司最困难的时候,没有一个人想离开,甚至他们给我鼓励,连公司里到日子就追着发工资的最小的小丫头,有一天也郑重其事地跟我说:“老板,我一个人也没啥花销,暂时先别给我发工资了。”有时候,他们会跟我开玩笑说:“你可不能倒下,我们还等着将来公司做大了,给我们买房子买车呢。”
这些信任的故事,同样是我该珍惜的标本,我同样要珍藏它们。我不知道等我儿子长大以后,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,所以,我更愿意用文字把这些标本记录下来。有一天,我会告诉他,在2005年的寒冷的冬天,当我记录下这些文字的时候,它们温暖着我,给我力量。
2006,我将重新出发。
movieaz用户
第4楼2006/01/06
楼主很细心,把很多事情记录下来,很多细节写的很感人,相信是对生活观察仔细,值得大家学习!
老一辈的爱情,每每让我们感动!老人们的执着是我们浮躁的这一代人应该好好学习的!楼主讲述爷爷奶奶的故事让我觉得很感动!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:
我的外婆很早就去世,那个时候我只有3岁,在我印象里只有别人给我讲述的她如何疼爱我和我的姐姐的事情。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脾气十分暴躁的人,他热心,正直的有点傻,所以有时候会被人利用。很多人对他有很大的误解,而我外婆人缘很好,里外一把都是好手,所以外婆去世的时候,有人叹说:“死错老人了!”
这些对我来说,都是太遥远的事情,也都是从别人的耳朵里听说的,在我小的时候,我外公就非常疼爱我和我老姐。但其实我母亲并不是我外公亲生的,是送养的,因为外婆无法生养。也因为这个原因,外公特别疼爱他唯一的“女儿”--我的母亲,和偶们两个孙儿孙女。
记忆里外公喜欢喝酒,所以我总是像旧电影里面陪爷爷喝酒的小孙子一样,爷爷总会沾点辛辣的白酒。那个时候我总喜欢分享外公的白酒,他也会问我很多事情,一次他问:“小鬼,你长大了赚钱要干什么啊?给不给爷爷花啊?”(我们都喊他“爷爷”,从来没有叫外公),那个时候我还很小,傻傻的回答:“等我能赚钱,你都已经死了!”后来这个片段经常被大人们作为笑谈!
后来我们搬到城里,在城里上学,外公独自生活在乡下,虽然离得不是很远,但是毕竟不能朝夕相处。但是疼爱我们的外公每个星期都会骑着自行车来看我们,风雨无阻,有时一个星期两三次都有,他从来不知道疲倦。
转眼之间,我考上了大学,也就意味着我要离开家乡,去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学习,外公很高兴,同时也很担心。高兴是因为我给他争气考上大学,担心的是他见我的机会少了。虽然每个假期我都会回家探望家里人和外公,但是长大的我已经不像小男孩的时候那样缠着外公跟他抢酒喝,我话越来越少。外公有时从乡下来看我的时候,我也懒洋洋的在床上睡懒觉,隐约之中仿佛能听到外公的叹息声。
又过了四年,我考上了研究生,就在我要回学校开始我的研究生课程的时候,我也知道了外公得了肺癌。外公虽然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,但是因为病情的恶化使他没有以前的精力了,我们也把他接到城里来住。我仍然清楚的记得临走的时候,老人闪烁着那双期盼而又无助的眼睛,叹息的说:“真的应了你小的时候说的那句话!”虽然他还是很支持我继续深造。后来我将利用假期做家教赚回的400元钱都给了外公,安慰他说:“您好好把身体养好,这是我第一笔赚到的钱,以后我还会赚更多的钱,让您过上好日子。”我还记得当时外公送我离家时在楼梯口转身时的黯淡的神情,我能体会他那个时候的感受!
最终我还是未能送外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,听母亲说他临终时还叮嘱我在外地,天气转凉了,要多穿衣服了。他在他人生的最后划上一个疼爱我的完整的句号,而我,在我的遗憾里留下了长长的省略号。。。。。。
也许,现在在天堂的外公正在看着我在电脑前写下以前的琐碎,希望他能原谅我未能做到的一切!
最终